这是2011年5月陈宝成写给平度市委书记王中的信。今天读来仍让我内心沉重无比。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一个山东男人对家乡的爱,一个知识分子的天真,一个记者所企盼的清官能体察民情的念头,一个草民对于执政者的那一丝信任。
然而,现实情况与陈宝成的希望相反,他的深情呼唤没有唤醒官员的良知,黑拆依旧,黑社会依旧横行。之后,陈两次遭受暴力袭击,报警并不能真正破案。
写这信两年之际,村民委员会送来最后通帖称经多数表决要组织强拆剩下未搬迁的村民家房屋了。在个别人和个别媒体抹黑陈宝成的舆论攻势开始之后的7月4日,数百身份不明的人包围了金沟子村尚未拆迁的三户"钉子户"的家,暴力之下,房主被拖出,三幢民宅成为废墟。8月9日,住在废墟上陈青莎夫妇发现了前来摧毁其残家的破碎机,纠葛由此而起。陈宝成一家加入其中,至第二天被英勇的人民警察打倒在地而失去自由。
作为长期研究中国拆迁制度的学者,作为一个主要为被拆迁人维权的律师,我一直坚持我的信念:城市化应当是让人民住得更好,生活更幸福,更不是扰民坑民。人民政府与人民群众不是敌我矛盾。在群众没有赞同的情况下,强拆民房是不符合宪法党章规定的。十年前,我说过:"非法拆迁,拆的是共产党的党旗,迁的是共和国大厦的基石"。无论城市房屋拆迁或征收,还是村中村或旧城改造,都是如此。今天我重复我的这个观点。因为,像陈宝成这样的书生都被逼得成为了战士。除了极少数人,谁家的房屋财产是安全的呢?
以下陈的信件原文,网上尚可搜索到。http://www.baidu.com/link?url=8vsIIIa_nsvhlyhgeISYl30Ha0KN4MdhDeRJftSxJJQzn1lKEO3Oj6IwnMk_lllgUDff7DbsBDYCvNIrX-aU2TK4NPVRjC2ieCTfdw6nOnm
尊敬的王先生钧鉴:
数年前曾修书于您,经年后再次修书,仍显冒昧和唐突;但因一位自称是先生学生的网友的鼓励,给了我写这封信的力量。在这个日益喧嚣、纷繁的社会,一位曾经做过大学老师的市委书记,在我看来,首先还是一位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而读书人之间的交流,自当坦率而真诚。
我对“老师”充满敬意,不仅因为这曾是一个“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职业,也不仅我曾深受老师们的教诲而得以成长,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我家亦教师世家,共有5人曾杏坛留痕:家父不仅曾投身行伍,还曾执三尺教鞭;兄现任教于郭庄中学;姑父、姑母均为退休教师;先表兄亦曾任职于平度一中。
2000年,20岁的我,从平度九中毕业后,负笈北上,求学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后投身报界,离乡至今已11年。11年中每次返乡探亲,尽管来去匆匆,但仍会不经意发现,这座城市的些许变化:街道越来越宽敞,地面越来越干净,学校越来越有书卷气,书店的图书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有格调,甚至还有了充满现代气息的咖啡屋、茶楼,让文化人有了“诗意栖居”的所在。
平度是块文化底蕴深厚的土地。对于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来说,这些变化都会被悄悄地记在心里,并感念着为此付出辛勤劳动的人们,甚至心有期待:期待有机会回报这块养育自己的土地。当然,这种种变化,也凝聚着您和您的同事们的汗水与辛劳。作为生于斯长于斯20年的平度人,我应该向您这位来平度任职仅数年的“新平度人”致谢,这是礼数,也是心意。
吾乡平度之来历,说法有二:官家曰“平法度”,出自《汉书》;民间曰“平安度日”。虽无定论,但细思量,两者颇耐玩味:若无官家“平法度”,民间若何“平安度日”?
然而,于我而言,故乡的诸多变化中,有多少美好,往往也会意味着有多少不美好;甚至正是这种种不美好,更能让如我这样的游子,辗转反侧,心痛不已: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久而久之,更觉不吐不快。
我的故乡,名叫“金沟子”。据我考证,我陈氏源自古即墨——古岘;十一世祖讳景实、景昂二公(均系庠生),于前清康熙年间,自平度城西关迁居于此,已近三百年矣;期间历代先人筚路蓝缕,开枝散叶,耕读传家,诗书继世,始有耕地两千多亩,人口八百余众。
故乡可谓“人杰地灵”。位于村东的金沟梅花河,因每年冬河面结冰且多呈梅花状而得名。据《平度县志》记载,平度先贤、顺治三年进士官靖共曾题诗《荆沟冰梅》,记录了当时“金沟梅花”的盛景:
溪冻老蛟丑作态,玉鳞寂寂媚冰肌。
疑从云母屏中见,好是鲛绡帐立窥。
五月江城吹不落,三冬水国结偏奇。
清香欲臭无由起,只对寒流惜艳姿。
每每感念于兹,常缅先人功德,常思山水锦绣,更觉我等后人当倍加惜之才是。
但是近年来,随着城市圜展,我村耕地日减:自西向东,从南到北,原来列祖列宗耕耘的两千余亩土地,现今已不足数百亩。对我村父老而言,城市化带给他们的,是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丧失,而不是从农民到市民的身份改变、权利保障;八百父老不仅多有“土地无可耕种之虞”,且怀“半生无可依靠之忧”。
耕地上种出大楼来,本已是咄咄怪事;更兼屑小之徒,上下其手、中饱私囊、恶人治村、横行霸道,竟让八百父老将世居的宅基地腾为商品房地皮,而搬到耕地上新种的楼房中,还美其名曰“旧村改造”,借以威吓、迫使八百父老“敢怒而不敢言”,中共民主革命时期“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政治理想,竟然在共和国六十余年后,在这个被民众寄予“平安度日”生活理想的地方,演变成了“耕者不能有其田,居者不能有其屋”!
家父、兄等人,虽位卑言轻,但不失读书人“威武不能屈”之气节:目睹种种劣迹,仍能敢言力陈其弊;然未料自2006年以来,我家却屡遭报复:
——是年11月10日,小麦地被洒大剂量除草剂,致使当年该地块绝产,后被盖上楼房;
——11月18日凌晨3时,窗玻璃被砸,家人受惊吓;
——为此新建院墙以护家,却在11月26日被推倒,父兄祖母等人,非文即弱,焉能是地痞流氓打手之对手?遂遭殴。
以上种种,家人均曾报官,却至今不见任何结论。
——2011年6月4日,村官通过电话威胁我:“若你家人再为土地事上访,别怪我对你和你家人不客气!”
——2011年6月16日,我家人多次找村经济组织收割小麦,均被村中地痞流氓阻止;又找邻村人帮忙,结果同样被该批地痞流氓阻止;眼见全村小麦收割完毕而独剩我家,家人无奈只得半夜收割;花甲之年,苍颜白发,家父母蒙此奇耻大辱,恨藏于吾心甚矣!
如此劣迹种种,均因官家自大,从未依法登门与家父母言及征地补偿事、被上楼事;吾父母遂不同意出卖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耕地、不同意把我们强行搬离祖祖辈辈居住的老宅,而挡了恶人财路。
尤为可恨之处在于,以上诸多不法行为,之所以屡屡得逞,并使得八百父老“敢怒而不敢言”,均因屑小之徒屡借先生名义,大肆宣扬开发商是“有背景的”,“后台硬”,并暗示某开发商姓“王”之故。
在此,我应该向您诚恳地道歉,并期待您能接受:因为在前几年,我未经认真思考甄别,竟也信谰言以为真,所以对先生多有成见;现在想来,悔不当初!
后数逢先生故旧同僚,多言先生乃军人家庭出身,洁身自好;自苏之鲁,谨言慎行;登三尺杏坛,桃李天下;投身政界,岛城人誉“笔杆子”;近来又有志气相投之网友,自称先生门生,言语中对先生倍加尊崇,更令我顿生敬意。
我偶于平度政务网观先生,觉英俊伟岸,器宇不凡,颇有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雄姿,而绝非屑小之徒所言池中之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念及家国情事,宝成虽身居报业,敢担为民请命之责,然终究一介布衣书生,纵可呼号于天下,然终不似先生之掌权柄:权柄者,犹如报业耳,天下之公器也!无奈家事日艰,常思家人安危,竟如2006年“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观吾乡志,历朝历代,不乏名士,从最早见诸史册的“九贤之首”即墨大夫,到明清以降的叶宗恪、潘中、陈所闻、吉灿升、潘民表,不仅留名于史册,亦曾芬芳于平度士子心中。何哉?该因列位先圣先贤能“四境之内有一民不安,则守牧之责也”。
先圣先贤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因倍感家人安危不保,故久不能寐,秉烛夜书,诉之以思乡念亲之苦,更恳请先生能于百忙之中,周知我家人财产、土地、庄稼、房屋之安危,关照我故土八百父老之前途命运,以防悲剧之不重演;督促下属能恪守国法,循乎天理,近之人情;为长久计,为苍生计,为天下读书人尊严计;惩恶扬善,激浊扬清!
诚如此,不仅我辈感念先生,先生之名亦将流芳史册、芬芳士子之心矣。
书不尽言,来日方长。
恭请
钧安!
南方都市报驻京时局记者 陈宝成
谨上
时共和六十二年农历五月十六日凌晨三时于家人割麦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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